《第一百二十三章》王者殞落
「糟了!你的毒怎麼又發作了?離上次不到一天的時間……不該這樣的!」楊雪舞望著滿口毒血的男人,緊張地嚷嚷著。已經被抑制住的毒,應該是七八天才發作一次。
她趕緊想法子叫上高延宗幫忙,把宇文邕盡速送回了茅屋裡歇著養病。
接下來的幾天,宇文邕的毒來得又快又猛,每隔幾個時辰就吐血發作一次,弄得他的衣裳以及床榻上四處是驚心動魄的血漬。
吐完血後,他通常沒有清醒多久時間,又再昏睡過去。
當高長恭和宇文神舉等人來探視病情時,總是遇到他如熟睡般的孩子安詳地閉上雙眼。他們知道這個連皇宮禦醫和楊雪舞都束手無撤的毒,請來再多大夫也難以治好,只能安慰憔悴不堪的楊雪舞,並與她不停地向上天祈禱。
楊雪舞一直流著淚為他更換血衣、清洗床單,但衣物清洗、乾燥的速度始終趕不上他再次吐血的速度。
每當看見那一片片令人感到絕望恐懼的血漬,在眼前的盛水木盆中迅速蔓延開來,染紅了觸目所及的所有視野,楊雪舞就感到一陣從頭擴散到腳的惡寒,難以忽視的心跳搏動隨著她的擔憂遽增,而越加猛烈地跳動著。
她繼續勤奮不懈地幫宇文邕熬煮那帖極為繁雜費工的「楊、雪、舞」藥方,卻絲毫未對這種情況有任何改善。
「毒病已經到了盡頭,抑制不住了!」當收拾完今日最後一碗被喝完的藥碗,她整個人癱軟在灶房的地板上頭,絕望地垂首喃喃著,眼角的淚如斷線珍珠般落個不停。
如此熬了約十來天,某一日夜晚,宇文邕的精神異常的好,他沒有病厭厭地昏睡過去,反倒可以下床慢慢行走。
「雪舞,我想到外面看看,扶我出去走走。」他好不容易恢復了些力氣,自己已經躺了十幾天,不想再躺下去了。
「好,阿怪,你小心一點。」楊雪舞一邊細心地攙扶住他,一邊對他露出體貼的微笑。
燦爛的星空之下,互相依偎的一對璧人,懷念起他們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,再談論起許久以前的往事,幾乎是停不下來。
「妳還記得飛向空中的火樹銀花嗎?那是我此生中收過最好的壽辰禮。」宇文邕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,雙眼則望向布滿星斗的空中,似在腦中回想起當時景況。
「你若喜歡,下次壽辰,雪舞再幫你做個更大、更漂亮的。」她輕輕緩緩地說著,宛如在哄小孩子一般。
「還是別了吧!若引起更大的火苗,我的背禁不起摧殘,更何況,若是那時我已不在了,誰來救妳呢?」他淡淡回應著。
這番清淡卻銳利的話語不知刺傷了誰的眼睛,兩人瞬時覺得眼前的景物都蒙上一層薄霧,再也看不清晰。
「不會的,不會的……」楊雪舞低頭拉著他的衣袖猛扯,滴落在裙上的點點水漬洩露出心情。
「別再拉了!」宇文邕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肩膀,擁進懷中,一句話讓她安靜下來。「我喜歡這般擁著雪舞的感覺,那會讓我確信自己真正擁有著妳。」
「那你就擁著吧!一直擁著我不許放開。」楊雪舞也伸出雙臂回擁,將一張半濕透的臉全埋進男人懷裡。
宇文邕微閉雙眼,輕輕地笑了,抬起頭來笑問:「我有些累了,讓我像以前一樣靠在妳身上可好?」
楊雪舞終於抬起臉來,望著自己身上滿是草藥汙漬和爐灶泥灰的一身衣裳說道:「好是好,可是我身上很髒很臭,這幾日都無暇沐浴,也沒有更衣……」
宇文邕點了點頭,他知道楊雪舞為了照顧他,每日從早忙到晚,真是連覺也睡不好,哪裡還有空閒心情去沐浴更衣?
「沒關係,我會忍耐,不會嫌棄妳。」他以手指捏著自己的鼻子,帶著些邪惡的笑意說道。
「什麼嘛,瞧你說得多委屈似的,我才擔心你又吐血,沾了你我一身……」她被男人的玩笑話激著又與他鬥起嘴來,但話才說到一半便語帶哽咽,似乎是再也說不下去。
「我…不會再吐血了,至少……絕不會吐在妳身上。」宇文邕的語聲平靜無波,直望著她的眼眸帶著無盡的憐惜與愧咎。「雪舞,我知道自己這身病給妳添了好多麻煩。」
「不,是我的錯,對不起……」楊雪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,一句道歉卻硬被宇文邕伸手摀住小嘴,面帶嚴肅地提醒:「永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,妳不曾對不起誰。」
自逃離之後的兩年半以來,從多次的套話與交談之中,他得知楊雪舞根本不知道他的毒病從何而來,甚至也不知道那封信的內容,更不知道信落到了高長恭手上。
心中萬般慶幸,他本不想傷害心愛的女人,更不想從心愛的女人口中聽到任何一聲對不起。
那傻姑娘可能從來沒想過自己不會回去他的身邊吧!所以根本沒把宇文神舉那封信放在心上,連弄丟了也不以為意。每當思及於此,宇文邕總是默默地笑了。
摀住身前女人的手漸漸滑落,宇文邕的身形有些傾倒,又被楊雪舞使盡力量摻扶住。
「你很麻煩,真的很麻煩,麻煩透頂……」她強忍著淚水,不想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淚。「可是雪舞好願意、好喜歡被你麻煩,想要一輩子麻煩下去!」
「好……朕照准!夜真的深了,我覺得好睏,好想睡。」宇文邕的語聲漸弱,楊雪舞知道他又快要昏睡過去,只是在強撐著身子。
「外頭夜涼,我們趕緊進屋裡睡去!」楊雪舞正要扶起宇文邕的身子,卻在低頭俯望傾倒在她身上的男人時,瞬間嚇得花容失色。
宇文邕正痛苦地蹙著眉,蒼白至極的臉色沒有一絲紅潤,他嘴裡含著一大口鮮血,強迫自己忍住不吐出來,最後卻是泊泊地從嘴角流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,那血痕綿延至胸口,在白色的衣襟滲散成一朵朵的紅花。
一波接著一波,那血河竟流淌個不停,他的胸膛隨著一波波的毒血湧出激烈起伏著,看來比以往發病的任何一次還要痛苦許多!
「阿怪!阿怪!」楊雪舞感到驚恐萬分,狂噴而出的眼淚泣訴著內心的悲傷。
宇文邕一時也對自己的模樣感到驚愕,他卻在笑,不停地笑、詭異地笑!
片刻,如此虛弱的他竟拋開楊雪舞攙扶的一雙手,靠著自己搖搖擺擺地站起身軀,喘著氣勉強且激動地朝天低喊:「朕……要統一天下!朕……要光興大周,朕……要一生一世與雪舞……在一起。」
「好好好!全都依你,阿怪……先坐下吧!」楊雪舞強撐著泣不成聲的語調,柔聲哄道。
洛陽的月光,輕灑在他們的臉上,皎潔的素暉照不亮眼前的黑暗。他們深深相擁,彼此的臉頰依靠著彼此的肩頸緊密相貼,一如好久之前在某山村中的那一夜。但這次,是兩個人都在痛哭。
激動的情緒掩沒了知覺,當楊雪舞感覺到身上的沉重之時,已是來不及反應。
她含著淚將顫抖的手撫上男人的鼻息,瞬間,全身上下的血液為之緊縮,她呼吸困難卻是震驚到再也掉不出一滴淚,再度撫上男人臉龐的手,已顫抖地完全無法控制。
彷彿是魂魄被抽離了無法動彈,片刻她才終於張開一直緊閉著的牙根、閉上因驚愕而闔不上的嘴巴,整個人伏在仍舊溫暖卻沒有任何心跳的軀體上。
「嗚哇!!阿怪,阿怪!嗚……嗚……」她放聲大哭,不斷一聲一聲喊著,但回應她的,只有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。直至最後失去意識。
最終,他頂著曾經稱霸一方的哀榮走了。
隕落下一代王者傲骨,星月依舊高掛,卻悄悄沒入烏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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