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二十五章》代課天女(1)
楊雪舞與宇文貞齊齊看向大門的方向,只見從房前花園通往御書房的一條長長廊道上,一人正氣宇軒昂地走在最前方,後頭照例跟著一干隨從。
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豪邁地大步前進,目光炯炯向前,投來的視線裡帶著一股凌厲,直望進御書房裡頭。
宇文貞抬首稍一與他對望,偌大的圓珠美眸竟瞬間添上一層陰暗,有喜悅、有委屈、更有憤怒,夾帶著層層難以形容的情緒。
她們才剛注意到這群人沒多久,還來不及反應什麼,前方這個熟悉的碩長人影就大步跨過門檻走了進來。而人影身後其他人極有秩序地自動在門外兩側分列成兩排隊伍,交疊雙手,目不轉睛地垂首站立。
「妾身參見皇上。」楊雪舞介意宇文貞與宮人們的存在,不敢自稱雪舞,硬是循正常體例由跪姿站起身來,躬身向皇上請安。
明明是最正常不過的行禮,宇文邕一聽來自於端木琅之口,竟出乎意外地刺耳。是呀!方才在路上,他還想著有一個女人正待在御書房裡等著他回去,心中因而起了與眾大臣商議完國事後,片刻也不停留便要趕回去的想法。
他不就是想聽這個心目中的小雪舞喊他一聲阿怪?以與楊雪舞相仿的種種陪伴在他身邊嗎?結果卻等到了一句「參見皇上」,這一聲請安能不顯得刺耳嗎?
他饒富興味望了一眼略顯拘謹的端木琅,又轉頭望了望一旁在臉上寫滿倔強的宇文貞。除了方才的大吼一句,宇文邕自走進御書房後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,卻足以讓裡頭的氣氛降到冰點。他揮一揮手,房裡的太監宮人自動自發地退離,帶上房門,這才聽見他開口說道:「端木修儀不必多禮,不過這房裡好像不只有妳一個人吧!怎麼還有人沒行禮啊?」
「小馬兒!」宇文貞語聲悶悶地踫出一句,有種讓人以為她快要哭出來的錯覺。
「妳這個小傢伙想悶不吭聲多久?小馬兒早看見妳在這兒撒野了!」宇文邕的神情突然從高高在上的皇帝模樣蛻變下來,表情捎上柔和,嘴角也帶了些笑意。
「貞兒不高興!誰叫小馬兒方才好兇好兇,貞兒也沒有撒野,貞兒只是要修儀娘娘實行輸了遊戲的懲罰而已。」宇文貞滿面委屈地抗議著。
宇文邕微一轉頭看向楊雪舞,見她滿面無奈地輕輕點頭,證明她認肯宇文貞說的是實話,這才暗嘆一口氣,緩緩對著宇文貞說:「貞兒,小馬兒以前也時常與妳玩遊戲,如果妳輸了,小馬兒可曾令妳下跪嗑頭過嗎?又或是妳捨得讓小馬兒對妳下跪嗑頭嗎?」
宇文貞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,但眼前那個女人跟小馬兒怎能混為一談呢?因此絲毫不對他的勸說買帳,只是敷衍地搖搖頭,口中道:「當然沒有,小馬兒最疼貞兒,貞兒也最愛小馬兒,當然捨不得了!」
「那麼貞兒跟我說說,為什麼一定要端木修儀對妳下跪嗑頭?不過就只是玩遊戲而已。妳不喜歡與她一起玩遊戲嗎?」宇文邕認真問道。
「⋯⋯也不是,唉呀!貞兒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!總之我討厭這個女人在這裡,小馬兒為什麼不找天女姊姊回來?明明小馬兒就需要一個女人在御書房幫你處理正事,天女姊姊更好更聰明,天女姊姊比她更會跟貞兒玩,如果是天女姊姊,就絕不會猜不中火樹銀花的謎題⋯⋯天女姊姊⋯⋯」宇文貞剛開始本來是要使出小孩子脾氣耍賴,後來提到已離開的天女姊姊,越說越激動,最後說到喉聲哽咽,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,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。
楊雪舞在一旁看了這情景,頓時愁緒滿腸,卻也只能強忍著眼淚不發一語,默默地將萬千情緒吞咽下去。
宇文邕的眼眶也有一些泛紅,臉上的表情卻還能維持住讓人看不出端倪,他憐惜地摸摸宇文貞的頭,替她擦去晶瑩的淚珠,才柔和地輕聲道:「小馬兒不是跟貞兒說過,天女姊姊已經回到天上去了,沒有辦法再回來皇宮。」
「騙人!小馬兒總是騙人!什麼事都不對貞兒說!貞兒已經長大,你以為我什麼事都不知道嗎?小馬兒就要把貞兒送到宮外去!我爹娘不要我了!天女姊姊不要我了!現在連小馬兒也不要貞兒了!我討厭小馬兒,嗚!」宇文貞激動非常,說著說著便哭著跑出御書房去了。
心軟的楊雪舞實在忍不住,剛踏前一步想要追出去,卻聽見宇文邕對外面的宮人開口下令:「妳們兩個緊跟在公主後頭,別讓她出什麼意外,萬一有個什麼皮破損傷,就拿妳們的命來填!」
「奴婢遵命!」兩個貞觀殿的宮人立即奉命追了出去。 宇文邕又叫了何泉進來,命他帶著幾個太監跟在後頭察看,確定公主已經安全回到寢宮內再回來覆命。
楊雪舞在一旁看著宇文邕部署完一切,感到狐疑,忍不住開口詢問:「聽聞宇文貞公主是阿怪最寵愛的姪女,為何阿怪不親自追出去呢?」
「朕有朕的苦衷⋯⋯小姑娘長大了,以後沒了我的庇佑,她也該學著獨自一人往前走。」宇文邕語重心長地喃喃說著。
「阿怪,你的意思是?這跟你要把公主送出宮外的事情有關嗎?」楊雪舞初聞此事有些意外,但細想阿怪若真是命不久矣,這份安排也不算突兀,反而是合情合理了。
宇文邕沒有正面回應她的問題,大概認為她僅是跟宇文貞初相見的陌生人,還是短時間內便起了衝突的冤家,只是道:「雪舞,貞兒不知道朕留妳在身邊的原因,也不知道妳與真的楊雪舞有許多相像的特質與能力,所以一時之間不能諒解,讓妳受了委屈之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。」
「我怎麼可能會在意這種事!再說,我看得出來公主不是真的討厭我,她只不過在說氣話。你別管我了,倒是公主說的那些是怎麼一回事?有雪舞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?」楊雪舞滿是赤誠之心,有些著急地又詢問了一次。
「你不怪她無禮,還想要幫她?」宇文邕瞇著一雙眼打量著楊雪舞,見她堅毅的神情中隱隱帶著憂心,不像是在說客套話。不禁心中暗喜,在心地善良跟多管閒事這兩點上,她竟也與楊雪舞沒有兩樣!
「聽公主傷心時說的那些氣話,我覺得她似乎有許多心事,一開始見到我時,她還開心地誤以為我是天女姊姊,後來也舉止大方、親切可愛,雪舞相信她原先絕不是個刁蠻無理之人!」她不放棄地接續打探著,想知道貞兒這些年來發生了什麼事,現在則又發生了什麼事,可以讓一個原本性情溫和的小女孩變得如此激動暴怒。
「說的不錯,這算來應該是朕的錯。明知她失去父母,在皇宮中養尊處優又缺乏適當的管教,卻還是只顧著攻打齊國之事,無暇參與她的成長。加上皇后與朕有些衝突,導致心思糾結,也無心細管貞兒的事。這次朕凱旋歸來,發現小孩子長得真快,才過幾年便大得快讓人認不得,明明樣貌還是那般可愛,心底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,活像是變了一個人般。」宇文邕深嘆了一口氣,感慨道。
「公主應該是受了心傷吧!說實話,雪舞⋯⋯我是說阿琅自小也是父母都不在身邊,只由相依為命的奶奶扶養長大。幼小時期,我曾將父母的離去都怪罪在自己身上,想著一定是因為我不乖,父母才會死去不要我了!但嘴上卻是不斷抱怨著大人,彷彿這麼做可以讓自己的心頭好過點。直到長大後,才知道當時的自己如此反常,都是因為缺乏關愛、渴望關愛的表現。還好在那段時期,有奶奶細心的照顧與陪伴,我才能不怨天尤人地平安長大。」楊雪舞語帶保留,將自己悲傷的童年遭遇娓娓道來,她從不認為自己從小沒了父母是多麼不幸的大事,長大後一直保持著善良助人的樂觀性格,除了本性所致,最大的原因還是來自天女楊林氏給予的溫暖照顧。
「原來如此!阿琅很少提起過去,朕還是第一次聽妳提起有關家裡頭的事。」但宇文邕不禁皺眉,怎麼端木琅的家世也跟楊雪舞的那般相像?他又再沉默了半晌,隨即神情嚴肅地望向楊雪舞,問道:「雪舞,妳願意再幫朕一個大忙嗎?」
「阿怪請說,雪舞若幫得上忙,必當竭盡心力。」楊雪舞想也不想便回道。
「唉⋯⋯」宇文邕輕嘆了口氣,仔細道來必須送貞兒出宮的所有因由。「朕因為自身的一些事情,必須預先將貞兒的未來安置妥當。貞兒必須有好人家教導,加上她的皮膚病也必須有人細心照料,這些都讓朕放心不下。仔細思量下,與其讓她待在宮中,不如讓她待在正常的府邸人家中長大,因此朕想把她交給襄陽長公主,也就是朕的姊姊來照顧。朕要妳幫的忙便是打開貞兒的心結,在她出宮前給予細心的開導關懷,讓她甘願出宮去好好過自己的人生。」
「阿怪,雪舞是人不是神,恐難擔此大任!」楊雪舞一聽慌了,她雖然想要幫助貞兒,但怎麼給了她一個這麼困難的大擔子啊?
「朕當然知道妳不是神,也不是貞兒所說的天女姊姊,但是妳有著和她一樣的特質,願意對陌生人付出關懷,真心竭力地想要幫助他們,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溫暖每一個人的心。朕的手頭上國務繁忙,對貞兒之事實是力不從心,若貞兒真像妳說的是缺乏關愛,朕相信自己的直覺,妳與她也有著同樣的力量。」宇文邕反倒對她信心十足。誰叫他自己便因為這個女人經歷了想也想不到的改變,讓他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這種溫暖人心的才能,雪舞有,端木琅也有。
「阿怪⋯⋯我⋯⋯」楊雪舞不禁感到心煩意亂、不知所措。
她也想幫忙,但是借屍還魂後的楊雪舞失去了好多東西,經歷巨變後是如此努力才接受改變後的自己,找到延續生命的勇氣。她知道自己變得脆弱不堪,時時懷著對未來的不安定與恐懼感,她對自己沒有自信,不知道是否還擁有以前那一股助人傻勁?
「放心吧!貞兒的老師歐陽先生恰巧近日因奔喪回故鄉去,朕就指派妳做她的代課先生,相信很快便能培養出感情來!」宇文邕以安撫的語氣鼓勵著她,同時輕輕握住楊雪舞的一側肩膀,以一雙凌厲似能攝人心魄的眼眸定睛望著,似慎重託付一般又再問道:「雪舞,不!端木琅,為了這樣一個不知好歹、存心欺負妳的小姑娘,妳願意試試看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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