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一百一十四章》通緝畫像
宇文邕吃飽飯後稍做一下休息,又開始勤奮地劈起材來。
開玩笑!不勤奮不行,他得完成自家小娘子養一隻母雞生蛋的小小願望啊!
誰叫他們之前花了太多錢在買藥材與四處旅行採藥上,待來到這個村莊時,除了一大籮筐豐盛稀有的藥材外,兩人簡直一貧如洗,不但身無分文,更是多日未更衣梳洗,渾身髒污地活像對叫花子夫婦。
那間小屋荒廢了半年多,所幸村莊純樸,裡頭未遭竊賊偷去什麼東西,倒是四處皆是灰塵,連塊乾淨可以坐下的地方都沒有。但這對連日來餐風露宿的他們來說,有床有被,已經是相當舒適的居所。
儘管當晚住在小屋裡的食物和水還是跟隔壁鄰居借的。
好在宇文邕當初讓人添置了不少家俱與生活雜物,桌床窗椅、鍋碗瓢盆、棉被枕頭、衣裙鞋襪﹍﹍一樣不缺。他們捨棄一些物品換了把柴刀和獵刀,當作營生工具,就這般克難地過起生活來。
楊雪舞堅持不讓宇文邕太累,擔心他會因為忙幹活而影響身子康復,一方面也是不捨這千金之軀要忙做平民的活,是故每日只讓他打上一次獵或劈兩擔材。
宇文邕本人倒是不太在意,他很自豪可以用雙手養活自己與娘子。對他來說,曾經隨大軍御駕親征,過慣行軍苦日子,並與部下同居同飲共患難的他,本不貪圖錦衣玉食,倒是比想像中更快適應起這種平民生活。
經過一年半的生活歷練,他們已經適應最為簡單原始的日子,儲存的食物不用豐盛,夠吃就好,身邊餘錢不用多,有要買的東西再存就好。
儘管有時宇文邕為了讓小娘子有更好的伙食,會偷偷劈上三擔材來不讓她知道外,其他一切都是過得悠遊自得、平順如意。
「阿財加油!咱們今天就把香香姑娘帶回家來!」宇文邕一邊自言自語,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揮舞著阿財,趁雪舞待在房裡沒有看到,用盡了武藝訣上的快狠準,快手快腳地劈好四擔材。
他又違規了,而且這次違得可大了,自然是小心謹慎地不讓楊雪舞發現。
將四擔材一次挑在扁擔上行走可真是吃重的體力活,以宇文邕的健壯身軀尚不成問題,倒是在維持平衡上得要有高超的技術,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走走停停,只怕辛苦劈好的木材從擔子上掉下,散了滿地。
走出門約十幾尺,宇文邕終於取得平衡的訣竅,也就順利地挑著扁擔走出村莊,走上彎彎小路,前往十里路外的隔壁村去。
兩個時辰後,時辰已接近黃昏,三合屋前的院子裡突然來了個客人,是住得距這兒不遠、約十間屋子外的王嬸。
王嬸一進楊雪舞家的院子,就著急地大聲喊人。「阿怪嫂!阿怪嫂!」
「王嬸!現在過來有什麼事嗎?如果是你們家小六子的風寒,不嚴重,前天那帖藥吃完再休息幾天就會慢慢好的,說實在,小孩子最好別吃太多藥。」楊雪舞聞聲親切地出門迎客,手裡還抓了一把晚上要吃的野菜。
她樂於助人,也早已習慣這樣被村人們叨擾。
「不是那一回事,是﹍﹍」王嬸卻態度異常,神神秘秘地問東問西,彷彿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。「阿怪嫂,你們家搬來我們村子前是住在哪兒啊?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?像地方上的惡痞土豪官爺,或是惹了什麼官訟是非?」
「沒有啊,我們是遠從周國長安城那兒遷過來的,不過住大城裡討生活難,東西也貴的緊,不像這兒環境單純,靠山吃山的也不錯。」楊雪舞眸中帶著一絲疑惑,客氣回道。
「那﹍﹍沒什麼,王嬸也相信妳的為人,一定是我們家那口子弄錯了﹍﹍。總之你們最近要小心點,能不到洛陽城趕集去就別去了,多待在家裡好。」王嬸沒把事情說清楚,臉上的神色卻古怪至極,似乎是擔心有什麼事將要發生。
楊雪舞也看出來這份古怪了,坦然問道: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王嬸能不能跟我說清楚?」
「唉呀!這事兒不好說,總不能無緣無故給妳添個大帽,很嚴重的。妳人這麼好,幫了村子裡不知道多少人看病做事的。我是怕有人不知道好歹,恩將仇報的,明明是場誤會還叫了官差來。」王嬸皺起眉頭,沒頭沒尾地說起自己擔憂的事情,直讓楊雪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。
「官差!?發生什麼事會跟官差有關係?」她疑聲問道。
這時,住在距這兒有一段距離的林家大嫂子也慌慌忙忙來到屋外,不說一聲便衝進了院子,不停地上下打量楊雪舞,聲音急促而擔憂地問道:「阿怪嫂,妳是做了什麼大事啊?怎麼洛陽城四處貼著妳的畫像?那懸賞金可高了,知情告發有一百兩黃金呢!捉到人再賞一百兩!是二百兩不是二兩!我們一家人就算全賣了也沒值上十兩黃金呢!」
「啊?怎麼可能!我那有這種身價?」楊雪舞聞言心慌了,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懸賞二百兩黃金,而且到底是誰貼了畫像要來尋她!?
同時間,一陣穩重的腳步聲響起,一名男子出現在門口,正好聽見三名女人的談話聲。
「謝謝兩位的關心,那張畫像只是剛好與我家娘子長得相似之人,絕不是她!勞煩大家走這一趟關心,真是不好意思。」宇文邕剛做完買賣回到家中來,一肩挑著個淨空的扁擔,一隻手裡還抓隻纏了腳的肥碩紅母雞。
他賣完材、買完雞,也在隔壁大村的人群中聽到了類似的風聲,立即飛也似地趕回家來。
「說的也是,怎麼可能是阿怪嫂嘛,一定是人有相似。」王嬸自言自語著,與林大嫂同時向宇文邕點了一下頭,便欲轉身離去。
她們雖然都做了人家多年媳婦,但住在偏僻山村,鮮少看到宇文邕這種俊逸男子,平時到楊雪舞這兒來串門子,不巧遇見了宇文邕總要竊喜個幾回,而且還不敢正眼多看上一會兒。
現在他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竟然直直盯著她們看,還跟她們說話,兩人都不免感到有些害臊,雙頰生暈,直低下頭向楊雪舞告了個辭,便匆匆忙忙走了。
打發完前來關心的鄰居,宇文邕面無表情地看向前方,嚴肅而淡定地說道:「雪舞,立即去收拾好行李,我們應該搬家了。」
楊雪舞迎上前來望著他開口問道:「我知道有人通緝我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阿怪你知道原因嗎?」
宇文邕同樣回望著她,神色卻帶著一股凜然。「八九不離十,是楊堅。」
楊雪舞頗感詫異,疑惑道:「楊堅?他不是被關在大牢裡不能翻身了,都關上那麼久,說不定已經死了。」
他斂了神情,語氣頓了頓,繼續說道:「這一年半來,我出入洛陽城趕集時都小心翼翼,總是隨身帶著斗蓬或頭巾,但並非是想遠離人群。事實上,我無法完全不在意大周皇宮內發生的事,每逢遇見有人在高談闊論或非議朝廷時,都會走上前請教詳情,時間久了也大概知道一些事情。」
「楊堅,他被放了出來,還搖身一變做了當今皇上的輔佐大臣!妳大概也聽過一些事情,當今朝廷易主,贇兒荒唐,實在胡鬧至極,竟早早就將皇位讓給小闡兒,他都還不滿八歲啊!最近更聽說……聽說贇兒……病死了。」宇文邕的語聲中帶著一絲滄涼,當今朝廷上的變化之事每一分何嘗不也是他的家務事?
就算是兒子再狠心再不肖,聽聞他年紀輕輕便病死,宇文邕仍是足足體會了幾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惆悵。
「死者已矣,你就別再傷心了,阿怪。」楊雪舞拍拍宇文邕的背,無奈地輕嘆一口氣。「這樣聽起來,想必楊堅通緝我,目的是要找你吧?這個小山村裡所有的居民早都清楚我的面貌,怕是瞞不了多久,今日收拾好行囊,明日便走吧!」
「不,為確保萬一,簡裝收拾後,便趁今夜摸黑出走。這兒地處偏僻,若有官差要來,必得花上一些時間,說不定在王嬸她們來關心的同時,已經有人在城裡報官。」宇文邕謹慎說道。
楊雪舞看了一眼他放在地上的紅母雞,改為重嘆一口氣,幽幽道:「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?家裡的那一點兒錢都拿去買雞了吧?都怪我嚷著要養雞,這下子連牠生的第一顆雞蛋都吃不到,就要離開了。」楊雪舞蹲下來解開香香姑娘腳上的繩子,將她趕出自家的院子,就當作是放生了,也可當作是送給鄰居了。
「錢的事再想辦法,我們多帶兩套衣服賣了,前幾天總是餓不死,只是難為妳總跟著我過苦日子。」宇文邕牽起楊雪舞的手,扶她站起身來,另一隻手的手心還憐惜地在她掌背上輕輕拍了拍。
「不是這樣子的,不是我跟著你吃苦,是我們一起過苦日子,既然是一起,那還有什麼苦不苦的,以前採藥時睡樹林吃野食不也是一樣能活下來?只要你跟我兩個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,平安無事最重要。」她反握住他的手,誠摯無比地說道。
「嗯!妳說的對。」宇文邕望著自家娘子額頭上的淺紅傷疤,感受著她手心裡的微微粗糙,心裡有一種滿滿的熱流湧出,幾乎要延溢至他的眼眶。
楊雪舞沒時間與他深情相望,趕緊抽出自己的手嚷嚷道:「那我們快去收拾吧!都黃昏時刻了,再不快點天就要黑了!啊呀呀,我的媽啊!藥材啊,有十幾種呢……」
他只是聞言淺笑,並從楊雪舞慌慌忙忙的身影裡,再度感受到一種平實溫暖的幸福。
原來才沒多久以前,宇文贇病重之際,楊堅獲得釋放,隨即在一干權臣鄭譯、劉昉等人的擁護下,以輔助外孫為名升任上柱國、大司馬。後來宇文贇死後,楊堅等人並沒有立即公佈消息,而是趁機以皇帝遺詔的名義宣佈自己總管朝政,以輔佐宇文闡小皇帝。
楊堅用假詔書奪取了軍政大權以及長安皇宮羽林軍的指揮權後,才發佈了宇文贇去世的消息,企圖讓當時甫剛滿八歲的宇文闡完全成為他的權位傀儡。
楊堅控制了宇文闡,並逐步獨攬大權。他聰明幹練,知道為政用人之道,不任用無能之人,反而撤除一些拱他上位的奸臣如鄭譯等人,改以吸收一些有真正才幹的臣子,逐步建立新的領導位階,以穩定政局。
緊接著下一步,他又找了各種茬,對威脅自己地位的各宇文宗族展開攻勢,逐漸掀開了腥風血雨的奪權序幕。
而他專政以後,心中滿懷的恨意仍然無法消弭,打算主意絕不放過曾害他入獄的宇文邕與楊雪舞兩人。他採取了一個取巧的手段,既然不可能對一個已死的先帝發佈通緝,那就通緝修儀娘娘「端木琅」吧!他心知這兩人一定是寸步不離地在一起。
幾日之內,端木琅的畫像從長安城開始散佈,才沒多久時間,在全周國的重要城鎮裡都可以看到這張栩栩如生的通緝畫像。
宇文邕感慨萬千,他還沒來得及對贇兒的病逝感到傷心、對楊堅的專政感到憂愁,便要顧及楊雪舞的安危,開始準備逃命。
白雲浮移,晚風伴著暮色,夕陽的餘暉照亮半個天空,清晰可見絢麗的彩霞染紅天際。
正努力收拾家當,尤其是繁瑣藥材的兩人,連晚飯也沒空吃,簡單收拾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,便要倉促離村。
楊雪舞望著自己擱在火爐上的一壺藥,將它趁熱倒進碗裡。本來想再將火爐澆涼與部分柴火一起包裹上路,終究因為太過累贅而忍痛放棄。
「你趕緊將今日的藥喝了吧!唉!明天一上路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跟地點煎藥了。」她的眼簾低垂,語重心長地把一碗藥遞給眼前的男人。
宇文邕伸手接過,眸中的色彩也是憂鬱地化不開來。
在此僅是一眨眼的瞬間,窗邊突有一抹黑色的身影閃過。
宇文邕眼明手快,察覺到黑影的主人絕非一般村民,而是身有武功之人,立即拋了喝到一半的藥碗,移位護在楊雪舞身前,低聲警告:「有人!」
他掏出常用的一把獵刀,橫在胸前,謹慎小心地緩步朝黑影消失的方向移去。
黑影甫一現身,他便使勁力道朝前猛砍。
「皇上,是我!」宇文神舉突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,抬起寶劍阻擋住宇文邕的一擊,眼角微微含淚,隱藏著終於與宇文邕相見的欣喜。
「已經有人通風報信,這裡很危險,我是來接你們的,快走!」宇文神舉對著宇文邕迅速道出來意,他還沒來得及也向楊雪舞打聲招呼,就厲聲催促他們離開。
話才說完沒多久,五十幾名騎著馬的官差,便浩浩蕩蕩衝進了原本寧靜的小山村中。「大人,那名朝廷欽犯就住在前面。」在遠遠的馬匹聲中夾雜傳來一名村民熟悉的喊聲,在此時卻顯得陌生冰冷。
大批兵馬聞言,轉而朝向他們居住的小屋而去。
所幸,在宇文神舉的早一步提醒之下,三人早已經遠離屋子,躲在不起眼的幾個廢棄大水缸後頭。
宇文邕蹙起眉頭,微咬下唇,思索著該如何才能順利逃出村莊?但他隨即轉念想到,為何宇文神舉可以前來通風報信,於是抬眉望了他一眼。「神舉,你為何會來?」
宇文神舉心中敬佩皇上依舊心思如麻、目光如炬,回道:「其實,神舉是奉楊堅之命要來追捕皇上與娘娘,故和這些官兵一直有消息聯繫。但請皇上放心,臣就算死也絕不會傷害皇上。」
宇文邕微微勾起嘴角,輕哼一聲,似是嘲笑宇文神舉的保證簡直是多此一舉。「神舉,別再叫我皇上!若認為我是你兄弟,就叫我一聲彌羅突,若不認我這個弟弟,就叫我阿怪,這裡鄉村野地的,哪兒有什麼皇上與娘娘?」
「皇上……彌羅突,你這些日子過得可好?你身上的毒……」宇文神舉憂心地打量起他的身子狀態。
「我的毒有雪舞找藥幫忙醫治,一時之間還死不了。」宇文邕自然是相信他,同時也知道楊堅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。「你早猜到我們可能待在這兒,卻一直不敢過來找我們,是因為有人監視你?」
「猜的不錯,先皇……我是指宇文贇殿下一直派人監視我,楊堅則是早就看我不順眼,藉緝捕皇上、娘娘一事想要給我個必死無疑的苦差事。」他的神色依舊嚴肅,提起楊堅時,眉頭還不自然地揪成一團。
宇文邕點點頭,他懂楊堅的一石二鳥之計。以自己與宇文神舉的交情,他極可能知道自己的下落,若想要保命便會出賣自己,但若堅決不漏餡,一直抓不到他們兩人,楊堅也可找藉口治宇文神舉的罪,除去這個眼中釘。
況且一直被監視著的宇文神舉若忍不住偷偷與他們見面,不抓人反而還放走人,更是罪上加罪,楊堅還可藉機循線抓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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