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一百一十三章》隱居小屋
「楊、雪、舞」一帖藥方或許正是命中註定的延命方子,讓宇文邕的身子好轉許多,胸疼吐血的次數也逐漸減緩。
即使是如此,宇文邕知道自己朝不保夕的一條命,讓他實在沒有籌碼、沒有精力,也沒有時間再運籌帷幄,謀劃重返皇位之路。
如果他孤身一人被逼到如此絕境,就算拚了這條性命,他也要設法回到皇宮與贇兒一黨比拚勢力,奮不顧身奪回帝位。就算過程不免腥風血雨、刀光劍影,任何脆弱的生命隨時會隨風消逝,他也會昂然挺立撐下去,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。
但如今一切不同了!他的身邊有著最愛的女人,楊雪舞。
人一旦心中有了牽掛、有了不捨,儘管勇氣還在、意志不減,卻會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。
曾經瀕臨過死亡的召喚,讓他看到雪舞眼底深深的恐懼,女人以淚洗面的每個夜晚他都了然於心。
多少次,他望著心愛雪舞本來美麗深遂的眼眸,裡頭佈滿了血絲與空洞,他突然明白什麼傲氣自尊都是虛幻的,與其白白送了這條命,他倒寧願用來換取雪舞溫柔可掬的一抹微笑。
宇文邕不是天生無羈灑脫之人,沒有人知道,他是獨自在心底經歷過多麼煎熬苦痛的掙扎,彷彿輪迴道上走過一回,徹底脫胎換骨,才得以強迫自己忘掉所有的夢想與雄心壯志。
他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,要珍惜目前既有的微小幸福與易逝的時光,不再對皇宮之事有絲毫的戀棧。包括曾經拚了命從宇文護手中奪下的皇位權勢、與他相處十餘年的妻子阿史那、他的六名皇子、皇女,甚至是寶貝貞兒、後宮的妃嬪,還有與他多年感情的諸多臣子,如宇文神舉……
他萬萬料想不到宇文贇的荒誕以及後來楊堅的殘暴,會造成宇文皇朝的生靈塗炭。
因此,雖然這番割捨時時讓人難受地彷如錐心刺骨,他仍心中暗自盼望與慶幸:贇兒畢竟是自己親生孩兒,只要宇文氏還掌控大周的一日,即使沒有了他,那些他所牽掛的親人仍舊可以沒有擔憂地好好過上自己的日子。
他們兩人在荒山野嶺度過了一段時間,當宇文邕的病情因為楊林氏的醫書以及楊雪舞的藥方,終於開始好轉時,雪舞又再花了些時間蒐集更多的可用藥草,然後就收拾好包袱,亦步亦趨地跟隨宇文邕離開此地。
她心中沒有了家、沒有了故鄉,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。
當他們走出樹林,來到一片廣闊彷如沒有邊際的草原上時,楊雪舞頓覺自己失去了方向,就像眼前的廣闊草原,四方無路,四方也皆是路,卻沒有一個是她打從心底知道自己該去的地方。
望見楊雪舞茫然無依的神色,宇文邕反倒胸有成足,牽起了楊雪舞的手,給予她一絲踏實的安定感。「雪舞,想跟我去一個地方嗎?」他在溫暖和煦的微風吹拂下,仰望著滿天晴空說道。
「豈止一個地方,海角天涯也跟你去!」楊雪舞同樣仰望著天空,輕啟嘴角回應,輕柔的一側衣角正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著。
草原中兩人相依的背影融合在隨風擺動的綿綿青毯中,好像他們本來就與這片景色融為一體,天空便是他們的傘頂、綠草便是他們的錦衣。
「那好,我早就準備了一處地點,可以當作未來一起生活的地方,就在洛陽城郊翻過兩座小山的谷底裡,不知道妳喜不喜歡?」宇文邕微微側轉了頭,含笑對她說道。
「我們﹍﹍一起的家?」楊雪舞聞言充滿了驚喜與期待。
「沒錯,阿怪和雪舞的家。」他勾起一道彎彎嘴角回道。
楊雪舞把地上那一大筐裝滿藥材的筐籮交由宇文邕背上,自己則搶了他的包袱跩在肩旁,輕快地向前踏步。同時熱切地回過身來,邊倒退邊將手掌搭在嘴唇邊,對他呼喊著:「那還等什麼?快走吧!」
宇文邕臉上的笑意更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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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年半後】
在一座地處背山面河、隱藏在偏遠小山谷的樸素村落中,有一間用木頭及茅草搭建而成的屋舍,院子裡種了不少芍藥、植栽,院子的一旁陳列著眾多竹架,竹架上大大小小的篩子上曬著為數眾多的各式藥草。
此時,屋舍頂上正冒著裊裊炊煙,空氣中傳來的是剛做好的撲鼻菜香。
「阿怪,吃飯了!」楊雪舞走出屋外呼喊正在劈材的男人,同時手裡捧著一個裝著滿滿炒雞蛋的盤子,隨手擱在一旁的矮桌上。
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只要不刮風下雨的日子,他們都坐在院子裡的矮桌旁吃飯,用來坐著的東西僅僅只是一塊石頭還有一小塊倒下的粗樹幹。
宇文邕放下手中的柴刀,伸手擦去額角旁的汗水,英挺逼人的面貌沒有改變多少,卻變得黝黑結實了些,劈起木材的熟練度可以說是又快又好。
這一年半多的時間裡,楊雪舞做菜的手藝越加地好了,僅是簡單的幾道小菜,炒雞蛋、炊野菜、煎豆腐……也看得出色香味齊全。
她本是心思敏捷的手巧之人,以前是忙於鑽研自己的喜好無心於炊事,但真要用心起來,匠心獨具的一雙巧手做些簡單的料理不成問題。她仍是不會那些繁複的大家名菜,但一些入菜的芍藥搭配,以及配合四季時令摘採的野地鮮植,往往能令人感到驚艷。
她添了一碗飯遞給剛在對面坐下的宇文邕,兩人像老夫老妻似的交換了個淡淡的微笑。
「最近鹽價又漲了!昨日劈好的兩擔材全跟隔壁村的人換了一小袋鹽,抱歉,我今日再劈些木材去換妳要的雞蛋吧!」宇文邕吃了一口飯菜後突然說道。
「不要緊,夫妻之間還說什麼抱不抱歉?!我食量小,只是怕你吃不飽,啊!不如我們存點錢買隻雞來養,這樣每天都有雞蛋可以吃了。我還可以幫那隻雞取個響亮的名字,你覺得香香姑娘怎麼樣?」楊雪舞突發奇想,突然興奮地如此說道。
「啊?香香姑娘﹍﹍」宇文邕的話停留在嘴邊,頭上似乎冒起了點點問號。
「希望牠每日都可以生個好吃的蛋讓我們炒香香的煎雞蛋來吃啊!很棒吧?」她以有些誇張的神情接續解釋著。
「呵!我沒有意見,至少這名字比妳以前提過的那個『江老夫人』貌似好一些。」宇文邕點點頭肯定道。
「唉呀!你不懂,江老夫人是一隻老母雞,如果我們要養雞當然要養隻年輕的母雞,自然要叫牠姑娘了不是嗎?」楊雪舞反倒是振振有詞地繼續著這個話題。
「是是是!娘子說的有道理極了。」宇文邕雖是嘴上這麼說,臉上已經止不住笑意,與眼前女人度過的每個日子既樸實又恬淡,卻又時時充滿著驚喜與樂趣。
受到楊雪舞的影響,現在連他也會替自己的一把柴刀取上名字了,叫做阿財,取其替他們生財謀生之意,這是以前的他絕對想像不到的作為。
這間小屋是宇文邕在楊雪舞被楊堅擄走之前,便細心規劃好未來要與她一同隱居的地方。
拜當初宇文邕的設想周到所致,屋子的一間耳房裡放置著數量眾多的書籍。每日傍晚忙完一切雜事,兩人總齊坐在屋內各自看著書。
宇文邕看著儒書與兵書,楊雪舞則看著醫書與有關天地萬物之理的書,也因此每日腦子裡都想著些古里古怪的東西。
他們住著的屋子裡,四處放著奇怪的寶貝及器具,楊雪舞不安分的奇思妙想讓她成了這個小小山村裡的發明王、麻煩解決師,她有能耐濾乾淨了污水、做了可用來洗滌的皂豆、發明了更方便的井底取水輪軸﹍﹍,順帶還不收錢為眾村人看病抓藥。
加上兩人不同於一般平民的出眾外型,讓他們在村子裡造就了不錯的人望,幾乎天天都有人到屋前來串門子、求事幫忙。
宇文邕在身子好轉後,依舊以練武為樂,並當作鍛鍊身子的活動,他平時以劈材打獵為生,這對一身好武藝的他自然不成問題,只是難為了堂堂一個大周皇帝,必須從每日國家大事的批閱之事上,轉移至汲汲每日的營生錢財裡。
自從在落風崖遇上怪風後,轉眼間已度過整整兩年的日子,唯獨住在這裡長達一年半的時光,是他們感到最與世無爭的時候,能靜下心來好好感受平凡的人生,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真實地刻劃著生活的脈絡、生命的軌跡。
只要是人,哪裡不會有貪嗔痴愛恨?煩惱三千欲砍不盡。宇文邕卻發現,原來,日子也可以過得這麼簡單愜意,這大概全是因為有雪舞陪伴在身邊的緣故吧!
曾經夢裡尋她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。手中緊握著他心中牽掛的那個人,無論在哪裡生活,都是樂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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