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一百零一章》神舉抗令
白山村中,多處屋舍被焚燒起火,當火勢延燒到屋頂,燒穿出幾個大洞時,屋外大雨如泉水般灌入,逐漸將一間間屋內的火勢控制住,直至火苗完全消滅,留下一處處焦痕與嗆鼻燻眼的煙霧。
而這陣大雨似乎像有著階段性任務般,在澆熄白山村的大火之後,雨勢便逐漸平息。
雨過天晴,陽光緩慢露出了張臉,天邊出現一道絢麗光亮的彩虹,潮溼的空氣逐漸變得溫暖乾燥起來。不過,從被大雨打得凋零四處的樹葉花朵,潮溼的泥土地以及偌大的水漥看來,還是顯露出前一個時辰的狂暴凌亂所落下的痕跡。
早在白山村還彌漫着炙热的火氣之時,宇文邕等人便趁機在煙霧與紛亂中避開人群,順利逃出了村莊,來到一處說像是山洞,卻更像是陡峭的岩盤地形下——一處勉強可遮風避雨的地方。
危急時刻,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安置馬兒已經算是運氣不錯了,可惜的是,他們回到山洞後見到空空如也,馬匹在雷擊和暴雨侵襲下早被嚇得掙扎逃走。
現在雨停是停了,山路仍難行,再說馬兒既然都沒了,他們也只能步行下山,為了躲避楊堅的追殺,他們得專門尋找最偏僻的路來走,有多偏僻就走多偏僻。
幸運的是,沿著小徑行走,他們望見前方不算太大的一片青草地上現出一匹馬兒的蹤影,正是宇文邕平時最常騎乘的那匹白馬。牠受了驚嚇,卻逃得不遠,這會兒正在安靜地享用牠的青草大餐。不幸的是,宇文神舉的一匹黑馬卻跑得不見蹤跡。
「有一匹馬總比沒有馬好!」宇文邕將虛弱的楊雪舞放在馬背上,肩上的負擔頓時清減了許多。
楊雪舞知道他背著自己很辛苦,但女人心就是如此敏感又矛盾,方才這男人還歡喜地背著自己呢,現在見他一副如釋重負的解脫模樣,心中不自覺有些氣悶。「怎麼?難道你嫌我很重,不想背我嗎?」
「朕怎會嫌棄妳?不過雪舞的外型變化真的太大,以前嬌小玲瓏的,現在長高這麼多,若不是身子仍然纖細,朕一定抱不動妳了。」宇文邕那壺不開提那壺,就算他心中不這樣子想,如此說話等於是承認了嫌雪舞重。
「變成這樣又不是我自願的,你還說!你還說!」楊雪舞在馬背上氣憤地伸出腳想作勢踢他,無奈全身無力,這樣一逞強,身子失去平衡,險些跌下馬背來。
宇文邕見狀趕緊撲上前扶住她,疑惑道:「朕還沒問妳的身子是怎麼了?怎會如此虛弱?」
楊雪舞不禁悲從中來,明日她便沒有「解藥」可以吃了,也許她根本無法活著看見後日的太陽,她不怕為阿怪犧牲,卻不願意比他早走,讓這苦命皇帝悲上又加悲。
無奈中解釋道:「我吃了楊堅給的奇怪藥丸,不知道是什麼東西,也許……也許不是什麼致命的東西,過一陣子自己就會好了。」
宇文邕聞言氣極,用力握拳揮舞過他青筋暴突的額頭,心中火升不只三丈。「亂臣賊子楊堅!朕跟你沒完沒了!」好一會兒,才舒緩下自己急促的氣息,轉向對楊雪舞安慰道:「別擔心,朕下山就給妳找大夫去,一定可以治好的。」
「好,我不擔心,一定可以……治好的,你也別擔心了。」楊雪舞心知肚明服下的藥丸是「毒藥」,如今說著違心之論,像是反過來安慰阿怪。
他們奮力趕了好長一段路,正慶幸所走的羊腸小道不易被發現時,就聽到隔著樹林的不遠處,一條較寬廣的山路上傳來了嘈雜的人聲:「稟大人,左方岔路走至盡頭沒看見任何人影。」
「繼續追,一小隊往東,二小隊往山上去,其餘的跟我沿著這條路找!」楊堅大聲且著急地命令道。
他看來心情極為惡劣,這也難怪,那被綑綁在火屋裡的獨孤伽羅最終還是順利獲救,不過並非安然無恙,一個愛美的女人家身上處處受了難看的灼傷,而且不知是因為嗆傷還是驚嚇過度,竟說不出話來,至今仍靜默無語。
山上沒有大夫,楊堅望見自家夫人的模樣只能乾著急,讓幾名部下慌忙把獨孤伽羅送到山下的小鎮就醫去。
這件事讓楊堅感到難過又氣憤不已,非得好好算上這筆帳,再加上稍有不慎放虎歸山,他與周遭數百部下,以及自身宗族的人頭都將搖搖欲墜,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把皇帝找出來!
從前,他野心勃勃卻不敢造次,後來遇上稱帝一統天下的預言,他把一生都給賭上了!他的忠誠、他的生命、他的未來,還有他女兒的幸福,甚至賭上全家人以及一干楊氏宗親的性命。
他始終相信,老天爺是站在他這一邊,無論宇文邕如何掙扎還是敵不過天命。只是他也知道那天命之說是結果,過程不可能不付出代價,方才,好一個慘痛的教訓,他險些就失去了他的愛妻。
這讓他藩然醒悟,再對宇文邕與楊雪舞仁慈,便是對自己的殘忍,不論往後神通鬼大的楊林氏要怎麼跟他算這筆帳,他都認了,與其擔心一個陰間的鬼魂會復仇,他不如先想法子解決眼前的困境。
現下發生的一切,讓他不得不拋棄和平解決以及假傳詔書的作法,徹底殺人滅口。
宇文邕和他自己,不是他死便是我亡!
「是楊堅!」發現不是援軍而是追兵,楊雪舞心涼了半截。
「王廷鈞他們不該這麼晚!難道是迷路了?」宇文邕則心下暗忖,也許援軍是因為下大雨的關係,追丟了他們所留下的記號,正在山中進退兩難,找不到前進的方向。
他們又前進了一段路,發現後方的馬蹄聲音越來越明顯,而他們只帶著一匹馬,步行速度緩慢,楊雪舞又虛弱不堪,無法往一旁更崎嶇的地勢躲避。
再這樣下去,被楊堅找到,只是早晚之事。
「我們棄馬吧!」宇文邕提議道。
楊雪舞點點頭下了馬,倚在宇文邕身邊,赫然發現前方不遠處佇立著一塊高大的木牌,她緩步走上前,用手指頭描繪著上頭寫得大大的三個字。「落風崖!這裡是落風崖!」
她想起了些事情,喜道:「我昨日經過這兒的時候,發現這些土石堆後頭原來有一條路,卻被官兵們給封了,也許我們棄了馬,爬過封路的障礙物到另一端去,可以暫時躲避楊堅的追趕。他們騎著馬,要追過來就得棄馬,一定會感到遲疑或放棄,況且這般凌亂的雨後景象中,他們或許根本不會發現這條路。」
「稟皇上,事態緊急,與其棄馬,讓馬兒被發現而惹疑,不如讓臣騎馬向前將追兵引開。皇上跟娘娘則爬過土石堆到落風崖避難,才能確保萬一。」這番話簡直就是自告奮勇的送死宣言,宇文神舉的臉依舊嚴肅得過頭,更增添了些壯烈。
「朕不准!朕下令神舉跟我們一起走!」宇文邕低聲威嚇道。
「請皇上恕罪!臣這輩子從未違抗過皇上的命令,一次……也沒有,但這次,恕臣無禮,一定要抗旨了!」宇文神舉瞬時屈膝下跪,語氣悲壯而淒涼。
宇文邕向前一步欲拉扯宇文神舉的衣袖,卻被他搶先站起又後退一步閃過。
他迅速移身跳上馬背,策馬前行一段,又拉韁轉身道:「請皇上和娘娘轉告小渚,就說神舉哥愛她!還有娘娘……楊雪舞,這次妳一定要好好地待在皇上身邊,一步也不能離開……千萬要答應我。皇上……「神舉大人!你這是何苦?」楊雪舞忍不住低泣呼喊,一個眨眼,止不住眼角滴落下的串串淚珠。
「神舉!朕不准!不得違抗聖令,朕要砍你的頭!朕要抄你全家!朕要把你五馬分屍!你聽到了沒有?」宇文邕的臉色既僵又慌,情急下胡亂低喊。
「臣聽到了!皇上對臣真好……臣無以為報!」宇文神舉無奈一笑,卻是真心在笑。抱持著一股自始至終無比篤定的信念,為保護他這一生最尊敬最重要的人,犧牲一切在所不惜。
他猛然用力揮韁,轉眼間,馬兒快步向前,奔進了前頭的樹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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