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十五章》不醉不歸
宇文邕調整氣息,慢慢回復以往的冷靜沉著,定睛望著她說:「端木琅,朕讓妳再說一次,只要妳敢說真話,朕便敢信,但若再不知所謂,休怪朕無情。」
面對宇文邕不斷的威脅恫嚇,楊雪舞也感到有些生氣起來,心中想著阿怪實在太欺負人了,他不懂自己的委屈與苦心,只會以有色眼光來看別人,到底是信任還是另有所圖,他難道不會用自己的心眼來感覺嗎?
她索性深吸一口氣,大聲說道:「我不是誰,我便是我,從小便讀醫書、便讀天地萬物之理的書,不因任何人而為。我的字跡天生就長這麼樣子,並未模仿任何人。話說筆跡娟秀的女子,字跡多大同小異,若真是相像也不奇怪。至於皇上說我刻意模仿楊雪舞,哼!我只能說沒有,沒有便是沒有。」
這次楊雪舞刻意用了我的自稱,意下是我本人便是楊雪舞,我天生如此,我的確沒有刻意模仿她,所說的確句句是真話、肺腑之言。
「妳所言句句為真,當真不是胡說?」宇文邕斂眉抿唇,語氣依舊嚴肅,態度卻軟化許多。
「奴婢當真沒有胡說,只能確定的是,皇上一定是很喜歡這位楊雪舞姑娘、很想念她,才會把奴婢諸多舉止在心裡想成了是她。端木琅確實沒有模仿任何人,皇上你信也好,不信便殺了我!」楊雪舞說出了宇文邕隱藏在心底最深刻的祕密,讓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氣,身形彷彿有些傾倒,而她自己心底也難受得要命,眼前漸漸醞上一層薄薄的霧氣。
宇文邕的確是心虛了,他承認自己是因為端木琅那雙神似雪舞的眼神、種種神似雪舞的舉止,才會如此欣賞她,內心深處更是有幾分將她當作替身的心思來看待。
但他有著更多的是心慌心亂,他擔心這個很像雪舞的女子、這個他很欣賞信任的端木琅,身分會是個奸細。那些對他的好全是另有所圖,這打擊會徹底要了他的命!如果不是,就算照她所說都是巧合,照她所說都是因為自己思念佳人的心而看草變成花,真相為何全都無所謂!他都不想計較了。
因為在他將要走進生命盡頭的這段時間,他渴望端木琅陪在身邊,讓他自私地當作雪舞的替身對待,他渴望,他需要,他不能想像再度失去「楊雪舞」的生活。
「端木琅,妳可敢對天發誓對朕沒有不良意圖,對朕忠心耿耿、永不背離?」宇文邕使力讓自己挺立起身軀,一字一句咬牙緩緩說出,或許是因為夾雜滿懷的期待與恐懼,聲音竟有些顫抖。
楊雪舞冷笑一聲,問心無愧讓她無所畏懼,立即高高舉起一掌,屈膝而下、面朝天道:「端木琅本人在此跪下對上天發誓,端木琅對皇上沒有不良意圖,對皇上忠心耿耿、永不背離,如有違者五馬分屍、五雷轟頂!」
宇文邕望著她毫不猶豫發下的毒誓,滿心寬慰,也隱隱揚起一股愧咎之意。「很好,阿琅站起來吧!是朕誤會妳了!」他輕聲喊了一句阿琅,而不是端木琅,那是楊雪舞從韓渚那兒學來對自己的自稱小名。
他瞧見眼前可人兒彷若心底受傷的神情,那股傷透過一股倔強防衛在她周身,似乎牢不可破。讓他想起了昔日的雪舞、想起了神舉的話,還想起了今日在書閣所見,心中千愁萬絮,滿滿的思念之情幾乎便要破籠而出,再也承受不住……
他拉起端木琅的一隻纖腕,對著她大喊:「跟朕走!」
「皇上?」她被宇文邕拉起手腕,就這樣直衝出麒麟閣,來到了距離不遠的碧霄閣。
宇文邕緊皺眉頭,一副愁顏不展、心事滿懷的模樣,對宮女命令道:「傳話給何泉,朕的午膳和晚膳都要在碧霄閣用,還有朕要喝酒,要很多很多酒!」
「是,回皇上,奴婢知道了,奴婢立刻去辦。」那名宮女隨即福了福身,轉身趕去宣示殿傳令。
「皇上的龍體不宜喝太多酒的。」楊雪舞聞言愁眉,想起阿怪之前吐血時的恐怖模樣,立即搶道。
「朕今日偏要不醉不歸!阿琅妳陪朕喝,一定要陪在朕身邊不能走!」宇文邕就算進了閣室內,還是緊緊抓著端木琅的一隻纖腕,後來乾脆牽起了她的掌心,一直沒鬆過手。這情景,對那男人來說或許不覺得有什麼,反正宮裡所有女人幾乎都屬於他的東西,楊雪舞卻感到渾身不對勁。
他的手掌太厚實、太溫暖,讓她感受到男人獨特的氣息,自己的小手在他的大掌包覆下,柔弱地似輕絲軟玉,那溫暖直直傳達到心底,身子如同心房一直感到暖洋洋的。
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,連她自己也說不清。
「好,阿琅答應不走,但皇上只許喝這一次酒,下次可不行了,不然阿琅就算拚了命也要擋在酒瓶前面,不讓皇上碰到一滴酒液。」她認真無比說著簡直不像是才見過幾次面的小小奴婢該說出的話,彷彿將眼前男人的健康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似的。
那種不容退讓且不分尊卑的堅定語氣,是宇文邕在皇宮中感到陌生與罕見的,卻是他時常在楊雪舞的身邊可以預期得到的回應。
此時心底傷懷如無根浮萍的宇文邕感到一絲溫暖,面帶笑意,語聲軟軟地問道,「阿琅,妳對朕真好,為什麼要說出這些話來?為什麼要對朕這麼好?」腦子裡竟然浮現起「兩情相悅」四字,一瞬間令他有些失神。
他是在什麼樣詭譎險詐的環境中長大,躋身權謀詐術而與其融為一體,以他這樣的自己長久看人的準確,的確覺得端木琅這女人對己不懷惡意,甚至是關心備至,但為什麼有那麼多不可思議的巧合?她的身上好似藏著什麼秘密,而這會不會就是她跟楊雪舞如此相似的原因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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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晚,在碧霄閣二樓閣室的小廳中,端木琅正勸著宇文邕用晚膳,而宇文邕正拉著端木琅喝酒。
楊雪舞看著阿怪滿腹哀愁的模樣,一聲長嘆。她午膳時竭盡全力阻止他喝酒,還陪他在樓閣上眺遠景、到御花園賞花散心。傍晚時分,外頭清朗的天氣不再,已經烏雲密佈、開始下起了小雨,空氣冷涼陰濕,後來天氣漸壞、大雨淋漓,路邊一角的積水、亭樓閣院的小池裡滿滿落下豆大的雨滴。
他們在小雨中從御花園急急跑回碧霄閣,雖然沒有渾身濕透,卻一身狼狽。幾個宮女與基層女官見了他們,立即慌張地拿了厚毯,還盡速取來乾淨衣服在一旁侍候。
碧霄閣中,一旁的火爐正暖烘烘地烤著。此刻端木琅已經換了件乾淨衣裳,外頭加上絲稠短袍,髮上的頭釵已全部取下,一頭及腰的烏黑長髮散落肩頭,還帶著微微的濕潤。而宇文邕直接穿著龍袍睡衣,外頭披了件極暖的黑色毛皮大氅。
楊雪舞望著宇文邕的臉,突然強烈意識到他是個健壯英俊的男子,天色已暗,孤男寡女同在一室喝酒,實在不妥,但阿怪是皇上,他的話便是命令,自己沒有說不的權利。何況她親口承諾了要陪他喝酒,尤其知道阿怪為何心情不佳,她有責任有義務必須陪伴在他身邊一步也不能離開。
雖然現在,她再也擋不住眼前男人想要藉酒澆愁的堅持。她能怎麼辦?只能竭力勸服宇文邕先吃下些東西,不要空腹喝酒,而他每飲一杯酒,她都在旁邊盯著,默默數數,然後過一會兒就勸他停下,先吃一些菜。
「哪有人陪人喝酒是這副模樣,妳打擾了朕的雅興。」宇文邕有些不耐眼前女人的頻頻干擾。他已經喝得微醺,兩頰呈現淡淡的紅暈。
「皇上,烈酒傷肝,而你體內之毒,雖然姚大人提過不會與酒性相衝,但傷肝即傷身,傷身即易毒發。」楊雪舞立即抓緊機會能多勸一次是一次。
「哼!妳別管朕,朕今晚非要喝醉不可!」宇文邕見端木琅一直沒有替他倒酒的動作,意在拖延,也不催促,索性自己倒了個滿杯,豪氣地一口喝下。
又經過好一段時間接連幾杯的黃湯下肚,宇文邕也開始有些醉了。「哼!」他輕瞄端木琅一眼,心裡竟然想著,這女人都這麼像雪舞了,為什麼朕喝醉了,她還不會變成雪舞,對了!一定是朕不夠醉!
他又舉起小金盞一口灌下,一杯又一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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