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天女
數月後,安德王高延宗突然來訪新賤民村,告知高長恭和楊雪舞一個驚人的消息。
「周國軍隊拿下平陽城後,晉陽也接連失守了,宇文邕連攻兩城後便可直接輕取首都鄴城,等同北齊將要滅亡。」高延宗難過地說。
「自周國出兵後,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,果然來了!」高長恭面露憂愁,他無時不刻心繫著戰場上為國犧牲的同袍弟兄。
「最可惡的是昏君高緯,明日午時竟然要在鄴城處決段太師!敵人都已經要攻進來了,他還要亂殺良臣!宮中甚至傳出,高緯已經打算火燒鄴城,叫全城百姓陪葬,不讓周軍撿到一點好處。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要跟馮小憐趁亂逃走。」 越說越感到生氣,高延宗簡直是氣憤難耐。 高
長恭憤怒至極,將右手拳頭握得死緊,一把搥向屋牆,大喝道:「這該死的昏君!!我們明日一定要去救段太師。雖然很不想承認,但這場戰爭……齊軍必敗,如今只能設法減輕百姓和軍隊們的傷亡。」
「放心吧!阿怪出兵前曾告訴過我,他進城後不會讓軍隊騷擾百姓,也不會傷害無辜。」楊雪舞輕拍高長恭的肩膀,盡力安慰著他。
「是我們高家對不起齊國人民!」說到這,高長恭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。
「這一戰,我不會出面與周軍對上,只希望宇文邕言出必行,善待百姓。」 他心裡已經打算救到段韶後,必前去刺殺高緯與馮小憐,跟高緯的這筆帳,他勢必要親自跟他好好算算。 皇帝一死,可以讓齊軍放棄抵抗、大開城門,提前結束戰爭,如此才能避免更多傷亡。
「明日最大的目標是要營救段太師,我不能讓這昏君胡作非為。」高長恭知道皇宮戒備森嚴,刺殺一事不比行俠仗義,恐怕是有去無回。為了怕雪舞輕舉妄動也欲跟隨,他決定將刺殺高緯與馮小憐一事隱瞞到底。
三人言談間,突然聽見外面傳來急奔的馬蹄聲。正有數十頭駿馬朝賤民村急騁而來,宇文邕坐在其中一頭高大的白色駿馬上,身著英挺戰甲,氣定神閒的姿態流露出不凡的帝王氣勢。
這是周齊開戰之後,宇文邕第一次來找高長恭和楊雪舞。
畢竟是昔日沙場上的勁敵,齊國又將滅亡,高長恭抬頭看著宇文邕,稍露不悅之色。楊雪舞則定睛看向宇文邕,才數把個月不見,他怎麼又瘦了?而且是她太多疑嗎?剛剛馬兒尚未停下之時,宇文邕用力忍住的那幾聲咳嗽,似乎有些不尋常。
「別擔心,朕無敵意,不是來找蘭陵王和安德王麻煩的。朕來這兒是想討個人情,請雪舞幫朕一個大忙。」宇文邕側身下馬,慢慢走到楊雪舞面前,語帶溫柔地說著。
「阿怪,我哪能幫你什麼忙呢?現在正值兩軍交戰,我又不會打仗,我要幫著四爺去救段太師,還要多救一些無辜的人民,恐怕無能為力。」 楊雪舞感到男人直盯著她的視線,想起之前的事情,不由得下意識想逃避他。
「雪舞,雖然我們說過要一起面對危難,但妳不會武功,營救段太師這事,妳實在幫不上什麼忙,不如專心待在家照顧平安,等待我的好消息。」高長恭最擔心的就是楊雪舞要求明日同行,一聽此言,趕緊出聲要她打消念頭。
「正好,就是因為想要救更多人,朕才需要雪舞妳的幫忙啊!」不待楊雪舞回應高長恭的話,宇文邕直接說明來意。「得天女者,得天下。妳還記得這件事嗎?」
高長恭聽了卻誤會他的意思,趕緊護在楊雪舞身前做出防衛動作。「宇文邕,你敢?」
「別誤會,朕不是來搶天女的。」宇文邕輕吁了一口氣,慢慢地解釋:「朕在攻破平陽、晉陽城時,雖無意傷害百姓,但刀劍無眼,總還是造成傷亡。攻鄴城也許不難,但鄴城是齊國首都,人口和駐軍數不容小覷,大家在暴政下生活已經夠辛苦了,於是朕在想,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減少雙方軍民的傷亡,讓朕可以輕易接收鄴城、完成北方統一大業。」
沒想到宇文邕愛護人民之心不下四爺,楊雪舞在心中深深感到佩服。
「朕雖無意傷害齊國百姓,但朕為敵國君主,恐難令人信服,齊軍為了保命也會奮力抵抗,多造傷亡。但齊國百姓見識過天女造成的神蹟,如果周軍能以天女為號召,誓言解放暴政、不殺降民,此舉可讓早已不服高緯暴政的戰士與人民,也群起抗齊,鄴城或可不攻自破。」宇文邕說得誠懇至極。
「你我為敵對陣營,憑什麼要我們幫你?我們又憑什麼相信你?」高延宗滿懷戒心地出言駁斥,他還是無法相信宇文邕會這麼仁慈,其中必定有詐。
「你會相信朕的對嗎?蘭陵王高長恭。不傷齊國百姓一人,這不是你最想要的嗎?」宇文邕帶著一種冷冽自信的微笑,轉頭面向低頭不語的高長恭,以兼具威脅與利誘的口吻緩緩地詢問。
「雪舞,妳想去嗎?」高長恭沉默半晌後,竟一改平時謹慎戒備的態度,幫著宇文邕勸服楊雪舞。「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只要妳願意露個面、開口說幾句話,也許就能解救成千上萬人的性命。」
高長恭知道楊雪舞凡事不惜赴湯蹈火的性格,他深怕這次營救段太師跟刺殺昏君之事,她又會像以前剿馬賊一樣,為了想幫助他而偷偷跟來。 如果雪舞的天女身分可以解救蒼生,宇文邕又可以箝制雪舞的行動,保她安全無虞。那麼,便讓雪舞隨著宇文邕去當天女號召百姓吧!高長恭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主意。
楊雪舞聞言猶豫了,以大局來說,她是該幫著宇文邕,但她十分擔心高長恭的安危,處決段太師這事非同小可,高緯與馮小憐難道不會把它當成陷阱,埋下重兵嗎?「可是我擔心,處決段太師一事並不單純,會不會是追捕蒙面義士的陷阱?」
「不會的,高緯根本不知道我是蒙面義士,又怎麼會想到蒙面義士和段太師有關係?至於馮小憐,她只是皇后,哪有什麼遣兵調將的權力?更何況她深怕高緯知道她偷偷救我的事,又怎麼敢輕舉妄動?」其實高長恭早就想過這或許真是陷阱,他故意隱瞞雪舞關於馮小憐欺上瞞下的通天本領,因為這可怕的女人的確做得出矇騙高緯並假傳聖令的事情,一切就只為了見他一面。
高長恭知道這是自己惹出來的桃花劫,終究還是要自己去了斷。
「惜妳如命的蘭陵王都這麼說了,還有什麼好考慮的?朕現在是代表千千萬萬的百姓來向妳請求,如果妳堅決不肯,朕也不會勉強。但如果妳願意,現在就得跟著朕離開。」宇文邕曾說過為楊雪舞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,要不是事關重大,他也不會厚著臉皮來討這個人情。
「雪舞,妳就跟著宇文邕去吧!」高長恭想到此一離別也許就是永別,心中難過地說不出話,但為避免雪舞起疑,他仍保持神色自若的模樣。
「既然如此,為了百姓的安危,雪舞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阿怪,你等我去收拾一下包袱,還有跟狗剩媽交代好小平安的事情。」楊雪舞對宇文邕說完,隨即轉頭握住高長恭的手,語帶擔憂地叮嚀他:「四爺,凡事務必小心,安全為上。我屋外還放著幾把火樹銀花,你帶在身上,危急時刻或許用得上。雪舞辦完事情一定儘速返回。」 說畢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四爺的手,眼睛依舊深情地望著他。
宇文邕來此之前,早就知道會見到他們夫妻倆鶼鰈情深的畫面,但看見的當下,他仍是像心口被人擰住一般,疼痛難耐。他閉上眼睛,深吸了一大口氣,他只能把這股痛藏埋在心底。
「放心吧!我不會有事的,妳也趕緊走吧,可別耽誤了軍隊行進。」高長恭口是心非地答道,心中卻哀痛不已,感覺自己幾乎快要掩飾不住,只得趕緊安撫著雪舞離開。
高長恭遺憾自己與雪舞、平安過上平凡日子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,也後悔與雪舞相認,他還是不捨讓她與己共度危難,他終究要傷她第二次!
張羅好一切事情後,楊雪舞入房親親熟睡中的小平安,隨即走出屋外,告別了高長恭和高延宗準備要離開,卻沒想到等在她面前的是一匹雄偉的棕色駿馬。
望著這匹高大馬兒,楊雪舞面有難色,她自小住在白山村,從來沒學過騎馬,這些日子以來,她沒有機會騎馬遠行,故也只學會皮毛而已。要她馭馬隨大隊人馬奔馳,這也太難為她了!
「啟稟娘娘,我軍出外打仗,行事匆忙,不便準備馬車,委屈娘娘要自行騎馬,請娘娘恕罪。」宇文神舉看見楊雪舞遲疑的臉色,趕緊拱手請罪。
「就說了你別叫我娘娘了……沒關係的,神舉大人扶我上馬吧!」事到如今,楊雪舞只好硬著頭皮上馬。
「不用麻煩了,雪舞,妳就與朕共乘一匹馬吧!這匹馬妳之前與朕逃難時也乘過。」宇文邕像是會讀心術似的,一把將楊雪舞扶上白色駿馬,自己從後方上馬,雙手將韁繩一把拉起,他堅實的臂膀將雪舞圍在身前,尚無特別親密的動作,單此舉已讓高長恭看得心裡不是滋味。
但高長恭想著,這次行動九死一生,搖想當日因毒酒賜死而「托孤」一事,是出自真心誠意,而宇文邕也的確不負所望,現在也許要再次拜託那個男人了,又怎能再為這些小事吃醋呢?
高長恭目送著宇文邕與楊雪舞的一隊軍馬離開,心中感到無限落寞,看見高延宗已抬步返回屋裡,他隨即轉過身,落下了豆大般的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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